第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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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人說起話頭,附和的書生佔了大半,他們就在皇帝越發黑沉的眼眸裡稱贊即墨瀾與即墨一族。
「好一個宵衣旰食,好一個不世功勳!」
他猛地起身,要去問罪,我抬眼看了看他身邊的內監。
內監與我目光相接,隨即面露難色,小心勸阻。
「哎喲哎呦,陛下,您可是微服私訪,不能暴露,萬一讓長公主知道了可就難辦了。」
「哼,她、她早就姓即墨了,哪還管朕。」
皇帝不滿,倒還是有所顧忌,重新坐下。
下面的好戲還在上演,不知怎麼就聊到了今科試題上了,說今春是即墨大人監考,不知會出什麼策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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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紛紛猜著,卻有一書生洋洋得意起來,道他與即墨家是遠親,到時自有內部消息。
另一文俊書生啐他,並不相信這人的瘋言瘋語。
他當眾朗聲贊嘆即墨大人為官清正,更許下了「不為天子臣,寧入即墨門」的宏願。
但事實是,這位書生既沒成為天子臣,也沒能入即墨門,他S在了宮門登聞鼓前。
放榜後不久,他擊三聲鼓,句句泣血,狀告今春主考官即墨辰科舉舞弊!
據說,他仰頭嘶喊:「天道不公,日月無光,今以吾血破世間黑暗。」
後便一頭撞鼓,S不瞑目。
此事一出,天下皆驚。
成群的書生舉子長跪宮門前,以血書做御狀,齊聲悲呼。
「求君上徹查此事,還即墨大人一個清白,還謝解元一個公道!」
他們並不相信被譽為王朝清骨的即墨大人會科舉舞弊,也不忍見同窗枉S。
可這事本身就透著蹊蹺。
為什麼身為解元的謝公子春闱名次不佳?而鄉試成績平平的李公子卻一舉奪得榜首。
然而,知道答案的人早已命喪黃泉。
活著的,也活不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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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在我面前焦頭爛額地轉來轉去,龍袍也凌亂不堪。
他神色慌張,喃喃:「朕不想的,朕不想S那麼多人的。
「那個姓謝的,還有姓李的一家……朕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」
他突然蹲在地上,雙手捂住耳朵,淚流滿面,像個脆弱的孩子。
可這個孩子分明手染鮮血,那血還是來自他那手無寸鐵的臣民。
我斂了眼裡的不屑,蹲下去,柔聲細語。
「陛下,臣妾也沒想到您查出李舉子與即墨家遠房表親有舊後,會做出這麼大的事。
「泄露科舉考題……這個罪名哪怕是皇帝也擔待不起。」
他抖得更厲害了,我繼續暗示。
「這事要是傳出去,天下臣民怎麼看您,長公主——」
「又怎麼看您?」我幽幽道,聲音宛如細蛇,緊緊纏住他。
看他縮成一團打戰,我環抱住他,一字一句:
「陛下,不要慌,看著臣妾。」
他下意識轉頭,眼尾還墜著淚珠。
我撫過他的眉眼:「陛下,既然做了,那就不要害怕。
「您是皇帝,皇帝是不能有罪的。」
「對,對。」
「皇帝是不能有罪的。」他重復道。
他淚痕未幹的臉突然露出鮮妍的笑。
「那朕把那些知情人都S吧。
「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了吧。」
我手一頓,雖早猜到他的自私殘忍,但親耳聽到還是不免發寒。
我心下有了思量,面上倏地流淚,眼帶留戀。
「陛下,臣妾雖說是擔心您才不小心聽到了這件事,但——」
我拔下發釵,刺向脖頸,動作決絕,一時間鮮血淋漓。
「月姬,你在做什麼?」他被一片血紅刺激,驚喊。
「陛下,您身邊的知情人就隻有我,我S了,您才能安心啊。
「這段日子以來,月兒雖說還是放不下那人,但您、您是不一樣的。
「深宮寂寥,雖不知您為何總是像我一樣憂傷,但月兒感恩您的理解與憐惜。月兒此生不慕權勢,卻無法辜負任何一種感情。
「為了您,為了這份知己之情S去,月兒無悔——」
說罷,紫玉蘭釵又刺進一分。
血順著我的手滑落於他的面容,熱且重。
他僵在我懷裡,仰面看我,失神地摸著臉上的黏膩。
我手裡那支他送的釵子紅得刺目,一雙與蕭潋滟相似的眸子含淚,滿是不舍。
我在心底默數,漫長又短暫的時間裡想了很多。
半年的朝夕相處,同病相憐的悲情,與這張臉,我的呼吸越來越虛弱。
突然,我的手被人推開——
「住手,月兒!」
他抱住我,大喊:「快來人啊,太醫,月姬救駕,不小心被刺客刺傷了——」
黑夜中,一群內監推門而入,我松下心弦。
與其中一人對視上,他眼神飄忽,我悄無聲息一笑,然後放任自己昏倒在皇帝懷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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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識初醒,小宮女又在抱怨我不愛惜自己。
她脾氣委實不好,一會罵夏公公深夜叫我去見皇帝,卻讓我帶傷而回。
一會又小聲念叨:「救駕救駕,皇帝也是男子漢大丈夫,怎麼還靠一弱女子救。」
她小嘴巴巴:「您下次可讓人省點心吧,太醫都說了,再晚一會或者再深一分,您這條小命就被折騰完了。」
我心裡嘆息,可不是我想折騰,夏合算計我撞破「秘密」是其一,皇帝心狠是其二。
幸好學了一招苦肉計,掐時算力,不然,你可真就見不到我了。
不過,我想到昨晚的臨時發揮,還算滿意。
起初,我以秘法賄賂夏合,言我慕南國風情已久,讓他撺掇皇帝帶我出宮。
皇帝剛巧聽到書生吹捧即墨,又剛巧聽到有人說與即墨家有舊,可得考題。
就算後來他派人查探,那書生不過醉後吹牛,與即墨並無幹系,也架不住他起了心思。
泄露考題——想必蕭連城定下這條毒計時也在得意吧,即墨幾代清名就要毀在他手裡了。
誰人能想到,真正泄露考題的是他們的皇帝呢。
夏合作為貼身內侍也不敢想,他隻是替我說了好話,讓皇帝出宮一趟。
後來,皇帝也讓他出宮一趟,命他將錦囊送予一人。
如今,事鬧得這般大了,他也隱有猜測,那錦囊裡到底是什麼。
可他不敢猜,或者不敢一個人猜,於是設計讓我撞破皇帝的「秘密」。
我又怎會放心留他這個小尾巴呢,順水推舟的一場戲而已。
不知他這個「皇帝身邊的知情人」有沒有我這樣的好運呢。
而皇帝,看似深情,實則涼薄之人,又對我上了幾分心呢?
相似的面容,一個為了權勢棄他而去,一個為了他舍下權勢甚至生命。
想必,他又會對那人苛責幾分吧。
我緩緩睜開眼,對上小宮女驚喜的目光,笑了笑。
「我沒S,你不用換主子了。」
她皺眉,我有些失笑:「去倒杯水吧。」
望著她的背影,我陷入深思。
不怕皇帝,有其僕必有其主。
那麼,你背後的人,會是她還是他呢?
不過,不管是誰,注定都要在這個棋盤上掙扎,不S不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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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局不必高深,隻要拿捏住人心,自會有人幫忙修飾。
譬如,在朝堂上自辯清白的即墨一族。
又譬如,阻止皇帝處置即墨的長公主殿下。
皇帝下朝後大發雷霆,我等他摔完花瓶,捏著帕子為他擦臉,那裡不小心被碎片傷了一道。
「嘶——」他低呼。
「來人,快拿止血粉。」我看向門口。
弓腰進來的是一個熟悉又陌生面孔,他雙手遞上玉瓶。
我接過,細細為皇帝抹上:「陛下,長公主畢竟已嫁入即墨,您也莫要過於難受。」
他攥緊拳頭:「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?」
「朕可是S——」他猛地轉頭,盯著內監。
我忙拉住他,然後揮手示意內侍退下。
皇帝眼裡S意漸消,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委屈。
「朕可是S了從小陪著朕的小夏子啊。」
我上前抱住他,親昵道:「不要再想了,陛下,你還有月兒呢。
「我們該想想接下來要怎麼做,既然您已經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,那就要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有價值。」
他點頭,埋在我懷裡囔聲囔氣:「對,我要S了即墨,為他們報仇。」
我摸了摸他的頭,暗嘆。
他還真是,一言難盡。
我看向窗外枝葉招搖的桃樹,漫不經心地想。
蕭潋滟,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最疼愛的弟弟這殘忍無恥的一面呢。
或許知道了,卻還不得不為他做掩飾,甚至背黑鍋。
今春主考官姓即墨,而副考官卻是長公主的人。
當我無意得知,長公主漸漸放權,嫁予即墨瀾的條件除了要江山為聘,還要了一些低位文官職位時就明白了她想做什麼。
昔年,南梁先皇早逝,留下一對姐弟互相扶持,姐姐早慧,十二歲幼齡扶弟登基,又為他學習治國之術,艱難守住皇權。
等她年齡漸長,三綱五常燻壞腦子的南梁大臣便要求她歸權於帝。
可是,看小皇帝之才平庸,便知這幫臣子的心並沒有那麼光明,不過又是攬權的皮子罷了。
我猜蕭潋滟也知這件事,或許從很早就開始謀劃對策了,不然即墨少主即墨瀾為何幼時便心慕於她,非她不娶。
嫁給即墨瀾,當是她放權之後保持尊位,壓制世家的一條路罷了。
而她阻止皇帝,是否已經意識到不對,想要挽回點什麼呢?
可是,已經晚了,南梁要亂了。
以蕭連城的腦子想不通為何蕭潋滟要保即墨。
或許蕭潋滟也沒告訴他,皇帝會改朝換代,而世家永遠是世家。
頂級的文化、人才,土地等資源已經被他們壟斷,貿然削弱世家隻會破壞皇帝根基甚至皇朝穩定。
她拿婚事換取翰林院的官位,插手科舉,也許隻是想為皇帝選拔人才,積累資源,徐徐圖之。
可惜,這一切,都被她的好弟弟破壞了。
也不知那個高貴清冷的女子,冷靜的面容是否也有片刻失色。
風過,樹葉婆娑作響。
我收回紛飛的思緒,又盯著懷中人彎了嘴角。
這麼乖,我都不想再算計你了。
為了報答你,我會告訴你一個徹底鏟除即墨世家的好辦法的。
你一定能得償所願,我也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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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墨府邸也一片混亂,蕭潋滟一人應對幾個老狐狸的發難。
她言辭鑿鑿:「即墨清名舉世皆知,可是錦繡堆裡未必都是良玉,萬一有那眼皮子淺的偷了試題賣了出去呢。」
說罷,她冷厲看向即墨辰身邊的年輕女子。
那女子淺笑福禮:「殿下,財帛雖動人心,可又怎比得上清貴之名所帶來好處呢?這一點,殿下恐怕比我清楚才是。
「這無端的一盆汙水,您看似要潑向臣女,誰知打的是什麼主意,小女子雖出身山野,到底也姓即墨。」她意味深長看向即墨辰。
即墨辰眉頭緊蹙,口氣生硬:「殿下,小女無狀,還請見諒。
「不過,您不想著為夫家洗脫冤情,卻牽連無辜之人轉移視線,臣倒是想問問——
「殿下是何居心!」他冷喝一聲,重重放下茶盞。
「父親,潋滟也是一時心急,您莫要多想。」即墨瀾急急道。
「哼,即墨瀾,你別忘了你到底姓什麼!」
幾個老狐狸拂袖而去。
我燒了密信,想到即墨瀾與蕭潋滟有些好笑。
這一對也算同病相憐了,同樣裡外不是人,被親近之人猜忌。
我提筆回道:「蕭將攬下一切,速行動。」
海東青飛往宮外,小宮女看到殘影問我是什麼。
我回:「一隻來自北地的鳥,心念舊主,特來看我罷了。」
「那這鳥還挺有情有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