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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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當時明明說知道了,還囑咐我讓我別給別人添麻煩。
可到了那天,她就像今天這樣,瘋狂給我打電話。
那會兒我在電影院看電影,手機靜音,沒接到她的電話。
出來後,我看著手機屏幕上我媽的八個未接來電一頭霧水。
接起來的下一秒就是我媽劈頭蓋臉地罵聲:「周蓓蓓你去哪了!你要急S我?這麼晚為什麼還不回家?」
她哭著說她差點就要報警了。
毫不誇張,我媽當時真的就是這副模樣。
明明我已經提前告訴她,她也聽到了,卻不願意真的聽到心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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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會自動屏蔽掉我說的所有話。
我認認真真地和她講道理,她根本不聽,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。
我一反駁她,她就立刻拔高嗓門,我要是繼續再講,她馬上就哭。
哭ẗů₆著說我態度有問題,罵我不孝順不聽話。
我和她根本交流不了。
任何事情,隻有她說得才對,包括她不懂的事情也是!
高中的時候她最喜歡對著我的學習指點江山。
她從不認為學習是一件很辛苦、也很累的事情。
雖然這個世界上並不缺少一學就會的天才,起碼學習對於我這種笨小孩來說,是真的很累。
她明明看不懂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題目,但是卻能理直氣壯地脫口而出:「這麼簡單你為什麼不會做?平時那麼用功該不會都是演戲給我看的吧?」
她對分數的認知一直停留在小學時輕輕松松的一百分。
我皺著眉毛問她:「那你會嗎?」
她滿不在乎地說:「我和你一樣嗎?我的工作是掙錢養活你,你的任務才是學習。」
7
晚飯時她又炒了一桌子全有大蒜的菜,又逼著我全部吃完。
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,她正叨叨著說:「媽媽上班都這麼累了,為了讓你吃一頓好的,再辛苦再累也要給你做飯。」
「你可要都吃完啊,這些都是你愛吃的,不許浪費糧食,家裡沒那個條件給你浪費。」
我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,是楊婉婉給我發消息,她問我是不是又被我媽抓回去了。
她發來一個憤怒小兔子的表情包。
手機屏幕一點點暗了下去,我把視線重新轉回我媽臉上。
她的嘴巴還在不斷開開合合。
我冷不丁地打斷她:「哪道菜是我愛吃的?從小到大難道不是你覺得我愛吃什麼我就愛吃什麼嗎?」
現在再面對她時,我連憤怒這種情緒都感覺不到了。
剩下的隻有厭惡,像厭惡一條惡心的蟲子一樣,生理性地厭惡。
厭惡自己的媽媽從來都不懂得尊重自己,更厭惡自己的無能,不能逃離她。
她愣怔了一下,正準備發作。
我「啪」的一聲撂下了筷子。
怕她聽不清,我又一字一句地說:「我不愛吃,我不想吃,我不願意吃。」
聲音不大,但是在這間陰暗逼仄的小房子裡顯得格外清晰。
我用盡了全力:「聽明白了嗎?我不吃!」
我媽正準備表演一秒落淚的絕活,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聽話地閉嘴,而是先一步摔門回了房間。
「嘭」的聲音落下,門板顫了兩顫。
沒過多久,她就把我房間的門敲得咚咚響。
隔著門,她的聲音像是籠罩了一層霧,聲音很小卻精確無誤地落入我的耳朵裡。
她說:「你隨便發脾氣也要吃晚飯,飯給你熱好放桌上了。」
「你隨便衝媽媽發脾氣都可以,但是在外面一定要改改你的態度,隻有你媽我才會這樣無條件包容你,否則別人都不願意和你交朋友……」
我本來坐在地板上,聽到她的話後,我徑直衝上去拉開了門。
我媽站在門後,嚇了一跳。
她愣怔一瞬,下意識想開口罵我,卻發現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個頭已經比她高了不少。
以往我都是低著頭、弓著背和她講話,但在這一刻,我的腰杆莫名其妙挺得筆直。
她的頭頂隻到我的下巴。
我說:「我說了多少次我不能吃大蒜,你有記得過一次嗎?是不是隻有我每次吐了的時候,你才能想起來?」
她被迫仰起頭來看我,身上刻薄囂張的氣勢瞬間被削弱了不少。
她輕飄飄地說:「那你不吃就不吃唄,和我發什麼火?挑食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誰慣出來的,以前我們哪有這麼好的條件……」
我怒極反笑:「我說東,你說西,你真的還不如我那個蹲監獄的爸爸。」
「你罵我爸是人渣,但是他身上隻有十塊錢也會給我花九塊。」
這麼多年,我從不敢在我媽面前提我爸一句。
我爸就是我媽最難堪的痛點。
就像一個觸發她崩潰的開關,精準無比。
我爸是個賭徒,但是對我卻很好。
他雖然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,可卻扮演好了一個父親的角色。
他用辛辛苦苦在工地上換來的錢去賭,他把家底敗光,卻從沒少過我的生活費和學費。
我在他面前可以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想吃菠蘿,即使他身上的錢隻夠買幾個蘋果。
他從不會埋怨我,也從不會找借口。
我爸媽之間的矛盾我並不了解,但我在我媽這從沒能逃過她對我爸的審判。
她會罵我爸:「這種人就應該去S,出門被車撞S,他活著會把所有人害S!」
在她眼中,這段失敗婚姻裡最無辜最委屈的不是孩子,而是她。
不出所料,我媽抓狂了,她抓著我的衣領子,對著我破口大罵:「你爸你爸,你爸那麼好,你也和他一起蹲監獄去吧!」
「這麼多年不知道誰辛辛苦苦養活你!」
以前我會顧及她的心情,會心疼她,會照顧她的難堪。
但我現在不想了。
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刀子扎在哪裡最痛。
我攤開手,一臉無奈地說:「你急什麼?是你要嫁給他的,和我有什麼關系?你衝我發什麼脾氣?」
她歇斯底裡地發瘋,胡亂砸著茶幾上的東西,又摔著抱枕。
我就抱著胳膊在一旁看著她,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提著我爸。
她癱坐在地上崩潰大哭,扯著嗓子拼盡全力地詛咒我和我爸。
我沒忍住,抿著嘴笑出了聲。
原來置身事外、漠視別人痛苦的模樣是這麼愉快的事情啊。
8
我被我媽拖著趕出了家門。
當時我S皮賴臉不肯走,臉上掛著一個輕飄飄的笑。
我媽覺得我瘋了。
和她亂糟糟的頭發和糊滿了鼻涕眼淚的臉比起來,我倒是覺得她才更像一個瘋子。
我回了學校,一身輕松。
心血來潮掏出手機想繼續刺激我媽的時候,我才發現我媽把我拉黑了。
臨近考試周,我被迫把我在宿舍裡的美甲小攤關停了。
我一頭鑽進厚厚的復習資料裡,埋頭苦讀,祈禱不要掛科。
體育是最先結課的。
考試那天,楊婉婉在的一班和我們二班一起考。
兩人一組,對踢傳球。
脾氣不怎麼好的大小姐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,我和舍友打了聲招呼就抱著足球屁顛屁顛地過去找她。
足球考試,楊婉婉穿著一雙厚底馬丁靴。
我正想感嘆大小姐就是這麼與眾不同,她卻小聲說:「沒人告訴我今天要考試。」
我一臉懵圈,下意識問道:「你不在群裡嗎?通知都發在群裡了。」
我掏出手機翻找,兩個班的大群獨獨隻少了她一個人。
按理是每個宿舍的舍長負責拉人的。
其中的原因,顯而易見。
楊婉婉的臉上看不出來有什麼表情,眼底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。
我嘆了一口氣,把自己的鞋脫下來給她。
我說:「你不嫌棄的話就穿我的吧,萬一崴腳受傷,你就很久不能穿高跟鞋了。」
楊婉婉愣住了,她盯著我的破襪子露出來的腳趾頭出神。
然後她捂著肚子大笑出聲。
後來楊婉婉穿著我的布鞋,我穿著她的馬丁靴。
我倆對踢傳球大戰了兩百回合,在體育老師一臉無語的目光中,勉強及格。
第二天楊婉婉就買了一堆襪子塞給我,各種花色款式應有盡有。
那天之後楊婉婉就對我徹底開啟了瘋狂投喂模式。
有時候我也會望著一桌子山珍海味而感到不安。
她坐在我對面,一邊擦著口紅一邊說:「都厚臉皮這麼久了,現在才想起來不好意思?」
她雙手撐著下巴,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好笑地打量著我。
有道理。
我掰掉龍蝦的腿,毫不猶豫地塞進了嘴裡。
有了富婆的投喂,我才不至於在學校餓S。
自從那天之後我媽把我拉黑,就再也沒主動找過我。
她還在氣頭上沒緩過來,為了防止她梅開二度,又給我扣上不孝的帽子,我每天準時拿舍友的手機給她發短信。
她一條沒回,我堅持不懈地發。
隻不過話裡話外,總少不了我爸的字眼。
期末考試結束後,我申請了留校。
舍友們歸心似箭,收拾行李忙得不可開交。
放假的當天晚上,宿舍就剩下了我一個人。
楊婉婉知道我無家可歸後,把自己打包好的小皮箱一腳踹開,然後掏出手機租房子。
我連忙說:「我在學校挺好的,姐,真的不用。」
楊婉婉大手一揮,拍著胸脯說:「我有錢沒地方花還不行嗎?」
據我所知,她的家庭也沒好到哪裡去。
與我媽那樣的頂級槓精不同,她媽則是個頂級綠茶。
平常最喜歡表演作秀,用自我犧牲來道德綁架她。
她租的房子不大,是個一居室的小單間。
那段時間是我倆最快樂的時候。
她愛研究星座,研究玄學。
她說月亮摩羯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過來自母親的創傷。
其實更現實的解釋是,我們都是畸形中式教育下的產物。
凌駕思維與畸形的掌控欲望,把孩子和父母擺在了一個不對等的位置。
我們必須帶著愧疚和感恩的標籤,竭盡全力地迎合我們的爸媽。
9
我和楊婉婉兩個殘破的靈魂互相救贖,互相打通對方的任督二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