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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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餘媽看見陸尋直接將「蚊子」二字脫口而出時,我就知道今日府上定是又免不了一場「說親」。
事情的原由是這樣的,我爹是個考了十來年都沒考上功名的書生,在我出生前便鬱鬱而終了。
而我娘為了延續我爹的遺志,大小就幫我當成男兒養,供我讀書。
可就在我考上功名的那日,她去找我爹了。
餘媽是我的奶娘,她的丈夫戰S,我娘可憐她,就索性請了她做長工。
自從我那同我一起長大的趙妹妹嫁人後,餘媽就一門心思地打算替我找個夫婿。
因此這些年我鮮少請朝中黨友到府上相聚。
「蚊子?」陸尋不解。
餘媽笑道:「前些日子大人說宮中的蚊子毒,下朝回來這頸上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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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咳……餘媽,今日陸大人突然到訪,吩咐廚房多做些菜。」我急忙打斷餘媽的話。
「我吃得不多,不加菜也成。」陸尋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,顯然是讀懂了餘媽的話。
「那怎麼成?待客之道總歸是要有的,方才我一看到陸大人就吩咐下去了。」餘媽眼中暗藏得意。
我的調虎離山之計失效後,餘媽繼續同陸尋搭話,「聽聞大人未曾娶親,喜歡那樣的女子?」
還未等陸尋回話,餘媽便接著道:「我家大人一尚未出閣的妹妹,眼界高,一般的人都看不上。年紀呢,又同您相當,也生得好,不知大人意下如何?」
被憑生捏造出一個妹妹的我想開口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,一時情急之下直接脫口而出:「她一向喜歡年長的。」
隻見陸尋嘴角微微勾起,「的確,在下喜歡年長些的女子。」
10.
我去長公主府找凌恆那日,頭一回吃了閉門羹。
我並未見著凌恆,就連腳都未踏進公主府的門就被長公主擋了回來。
「許徵,我明白你有心替凌家討一個公道,但當年連聞展拼了性命都未做到的事,父皇又怎會讓重查這樁陳年舊案?」長公主長袖一揮,「你替本宮救了凌恆,本宮很感激你,但本宮絕不允許凌恆的性命再受傷害。」
「若當年不是聞展拼S相護,世上早無青田凌氏。」我厲聲道,「當年聞展為其求情遭朝中眾臣猜測,S後清名難保。再者,若凌氏謀反一案早日查清,長公主與凌恆便能再無後顧之憂地在一起。」
長公主搖頭苦笑,「許徵,我同他已經錯過這麼多年,好不容易找到他,我不想再失去他。此事,我不能幫你。」
「凌恆他也不願意見你,」長公主斂下眉眼,「其實當年聞展替凌氏求情反而更惹怒了父皇,這些年凌恆……」說著,兩行清淚暈開她臉上的脂粉,「這些年,他……過得很不好……」
「臣明白。」我幾次開口,最後隻說出了這句話。
我走回去的路上,我與聞展的交集一一在腦海中浮現:剛入朝為官時他同我高談闊論、朝上直言進諫彈劾權臣……到最後他為恩師凌赴正一族申冤,鬱結而終……
聞展一生都在替人申冤、還人清白,可偏偏到自己最敬重的恩師,盡管拼盡全力,最後卻撞得粉身碎骨。
S後,那些受過恩的人卻沒有一個願意站出來還他清白。
聞展,這就是你教我的仁義嗎?
臉忽地湿了,抬頭與無數墜落的雨滴相對。
我闔上眼,讓雨水肆意地在臉上衝刷。
可不一會兒雨就停了,我睜開眼,微黃的傘頂映入眼簾,以及陸尋的臉。
「陸尋……」我極力地忍耐著自己的哭腔,可撞入陸尋懷中的那一刻卻泣不成聲。
寬大的掌心安撫地拍著我的背,「阿徵,想哭便哭吧。」
「我原以為……他們會幫我……」
「阿徵,很多人和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。這京中有人求財,有人求權,有人隻想活命。每一件事的得失在還未開始就被算得清清楚楚,真相在他們眼中往往最不值得一提。」陸尋的聲音異常冷靜。
「陸尋,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?」我抬起頭,淚水讓視線有些模糊。
陸尋淺笑道:「阿徵入朝為官多年,功績有目共睹。」
「你如今倒是也會這些恭維的話了。」
「不是恭維,」陸尋見雨勢大了些,拉我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。「是真心話。隻是任何事,都沒有絕對的黑白錯對,我隻是怕你執意查下去會受傷。」
我沒有應他,隻是移開眼看外面的雨勢。
「阿徵,」陸尋握住我的手,「我……」
還未等他說完,四周就出現了很多士兵將我們團團圍住。
魏王從士兵間走出來,「許徵假扮男子入朝為官,罪犯欺君。許徵,本王勸你乖乖地跟本王回去,避免S前還要再受一頓皮肉之苦。」
我透過重重包圍往外看,發現遠處停留著一輛馬車,車內的長公主正透過小窗與我目光相觸,一瞬而散。
11.
我實在沒有想到,陸尋說的話會應驗得這麼快。
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,我早已是一副八面玲瓏的性子,可偏偏在聞展的事上卻敗得一塌糊塗。
我示意陸尋不要跟來,此事牽連眾多,他才入朝為官,這大好的前途萬萬是不該斷在我這裡的。
可就在我被關入天牢沒多久,陸尋便來了。
他從食盒裡拿出糕點遞給我,那是我平日裡最愛吃的花生酥,是餘媽做的。
「餘媽說你今早出府後再未進食過,先用些。」說著,他又將手中包袱扔進來。「淋了雨,這衣裳記得換……」
「陸尋,」我打斷他,眼神落到他手中的花生酥上,「我如今罪犯欺君,如今外頭估計正忙著收羅我的罪證。同我走得太近,你也會遭殃。」
陸尋沒有接我的話,握著花生酥碟子的手青筋繃起,但最後卻也隻是將花生酥放在地上。
「阿徵,我早就說過,我入朝為官隻是想離你更近些,平步青雲、權勢名利,我從未想過。」
被雨水浸湿的衣料凍得我一顫,心口一抽一抽地疼。
我始終不敢抬頭看他,狠心用盡最後力氣將話說完:「可我從未愛過你,你可知當年我為何會同你……」
我娘曾經說過,傷人心一毫,自毀一寸。
每說一個字都仿佛在心上捅刀子,「你與聞展很像,這便是我願意同你糾纏的原因。」話了,刀收,心S。
誰又會想做他人的替身呢?
我勾起嘴角,嘲弄般看向陸尋。
在眼神對視那一瞬,我所預想的心碎、憤怒通通沒有,唯有擔憂。
他雙眸的感情就同淚水一般澄澈,愈灌愈滿,在即將溢出那一刻,我轉過身,不忍再看。
「阿徵……」
「陸尋,你走吧……」我不能再拖累你了。
待臉上淚水被吹幹時,身後早已不見他的身影。
而後一連幾日,再不見陸尋,但幹淨的衣物和食物卻是一日不落地放在牢前。
12.
而我這幾日在牢中也過得清闲,無人來對我施以酷刑,更沒有人來落井下石。
我猜我女扮男裝入朝為官一事並未被人得知,這許是皇上的旨意,畢竟我在朝中多年都未曾被拆穿,官階更是節節攀升,若是傳了出去,隻怕會讓百姓議論紛紛。
皇上深知這世上最壓不住的就是人言,他更樂意看到許徵突然重病不治身亡。
五髒六腑像被火灼燒一般疼,我蜷縮在角落裡,看著上方透進來的光,嘴角不禁上揚。
此事我與皇上想到了一處,這一闔眼,陸尋、餘媽、王恭......便再也不會受到牽連......
日光正盛,同我遇到陸尋那日一樣。
我曾經無數次想過人S後會如何,真的會有奈何橋和孟婆湯嗎?
倘若有的話,我不想喝孟婆湯,也不想這麼快走過奈何橋。
我想在奈何橋邊等一等陸尋,同他說一句「對不起」。
耳旁隱隱聽到有人在叫我:「玩玩」。
玩玩是從前我娘親給我起的小字,據她所說,是我那早S的爹替我起的。也是她從小便讓我扮成男兒繼承我爹的遺志——入朝為官。
我娘親也是個奇女子,一介女流將一個小小的香粉攤壯大成京中最大的香粉鋪子。
可就在放榜那日,她永遠地闔上了眼。
娘親,是你嗎?
可為何這聲音這麼像......
我努力睜開眼,發現皇上竟坐在床前滿臉擔憂地看著我,雙目布滿紅絲,同前幾日朝上相比蒼老了不少。
「玩玩,你醒了?」皇上眉間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,許是我太過驚訝,他燃起的喜色又漸漸落下。
「皇上怎會知道我的小字?」猜想在心中縈繞,卻並不希望它成真。
「玩玩,」皇上長呼一口氣,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一般,「你的小字,是朕取的。」
他抬眼同我對視一瞬,隨即瞥開,低著頭仿佛是個等待宣判的罪犯。
「我娘在我殿試之後,她問了我很多關於你的事。那是她纏綿病榻時,唯一能讓她精神起來的事了......」
「我不清楚皇上為何會與我娘有過一段情緣,但我清楚的是,我娘讓我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的執念,以及這些年我從未見過的她口中的我那『早S的爹』......」
「玩玩,為君者事事難,朕不是沒有想過去尋你們母女,隻是,前朝後宮牽扯太多,有時候相認對你們往往傷害更大。」皇上語重心長地說著,「一如你入朝為官,再如你試圖完成聞展替凌氏平反。」
「殿試那日朕一眼就認出了你,你同你娘親生得很像,在為官從政上遠勝許多世家子弟。朕最初見你是欣喜,而後是欣慰,再後來就變成了惶惶不安。畢竟你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的事,朕能替你捂一次,旁人便能揭發你一次。」他慈祥的眸光落下來,欲言又止:「而你看人又時常不準,聞展......」
「聞展?」我不解,聞展為官清白,因此還得罪了不少權貴。「聞展不是被皇上您親自逼S的嗎?」
「青田凌氏之所以能歷經兩朝不倒,是因為其對君權更替一直處中立態度。到朕執政這些年,凌氏倒也殷勤起來,而凌氏一族為官又政績出色,朕也願意扶持。可偏生,凌赴正有聞展這個弟子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「聞展,先祖宇文氏,前朝餘孽。」
最後一句話仿佛天雷從天而降,震得我久久回不過神來。
聞展是前朝宇文氏後人,那麼一直在百姓中積攢的聲望究竟是真的一心為民,還是為了獲得民心日後造反順利?
而青田凌氏,當真無辜?
「他很聰明,利用民心,讓世人皆以為凌氏無辜,他更無辜。朕甚至不得不承認,他比朕任何一個皇子都要出色。若非他利用了你,朕還真希望同他光明正大地鬥上一回。」他對上我疑惑的目光,「他知道你的身份,更打算利用此事引來百姓的爭議,置你與朕於S地。」
「我還記得,聞展進宮那日,許府周圍出現了很多士兵,領頭的鄭將軍說,附近一帶出現了刺客......」我原以為是皇上威脅我不準介入此事,但之後,許府牆外的確橫陳著不少黑衣人的屍體。
鄭將軍說,附近是刺客巢穴。
再後來才發現,原來那日正在絞S藏在京中的反叛勢力。
我覺得呼吸越發困難,用盡全力將每一個字吐出:「其實那都是衝我而來的,而那日,他是想逼宮對嗎?」
我闔上雙眼,將熱淚困在眼中。
枉我還一直以為反叛者另有其人,而青田凌氏不過是替罪羔羊。
青田凌氏倒臺,聞展自知自己的身份遲早會爆露,於是聯絡了舊部,試圖逼宮。
而挾持我,想必是給逼宮失敗留的後手。
而他沒想到自己的籌劃早就被看破,一敗塗地。就連庇護自己多年的青田凌氏,也因聖怒淪為風塵中人,遭人踐踏,生不如S。
皇上沉默地撫上我的手背。
他明白我能看懂背後的真相,再說無疑於傷口撒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