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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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剛路過東街,孫媒婆跟我問你在不在鋪子裡,估計又要給你說媒呢?」
孫媒婆是個熱心人,見我沒爹梅娘,師傅又不懂這ƭų⁴些,便一直想著給我介紹親事。
其堅持不懈,不論我拒絕了多少次都沒有用。
多樂笑嘻嘻地,「我來的時候看見了,那人就站在孫媒婆邊上,好像是個剛到淮揚買了宅子的外地商人。瞅著跟著咱們公子有幾分相似。」
我手上動作有些放慢,「那見見吧。」
見了之後我發現,沒有半分相似。
眉、眼、身姿氣質,都相去甚遠。
我明明是站著的,整個身體仿佛落下來,對面的人被我嚇住,手毛腳亂中試圖替我擦淚,又覺不妥收了回去。
或許在他眼中,我就是個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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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怪的是孫媒婆說對方很滿意,說感性的人不會太差,心中都很溫柔。
商人叫易時寅,北方人,是個茶商。
每次有了好茶,總要送點過來。
也不管我是不是野豬吃細糠,能不能品出好壞,送就完了。
不過師傅愛喝茶,一來二去倒把他老人家俘獲了。
後來我知道易時寅從京城而來,便鬼使神差的跟他打聽公子的事情。
我沒想到他真的知道,「宋青竹?好像聽過。
前些年有人在南地尋了個貌美男子,帶回京城獻給了長公主做面首。長公主對其十分疼愛,那面首就叫這個名字,不知道是不是你口裡的公子。」
我被「面首」這個詞震驚到,很久沒有說話。
易時寅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,小聲跟我道歉。
再次被他震驚到,是因為他問我,「你口中的公子,是你的心上人嗎?」
我霍然起身,逃走時帶倒椅子也沒有轉身去扶。
跌跌撞撞跑回去,若不是速度夠快,一顆心差點扔在半路上。
易時寅的話像是打開了一個新世界,在此之前,我從未仔細思量過,我對公子到底是抱著何種想法。
我以為是感激的。
隻是我以為……
07
後來,我和易時寅處成了朋友。
他娶媳婦的時候我送了大禮,孩子出生,我就成了孩子的幹娘。
我抱著小不點,軟軟熱熱的一小團,思緒不禁飄向別處。
若是我和公子生了孩子,一定要像公子啊。他那樣好的性子和臉,不要浪費了才是。
我被這個想法打得頭暈目眩,埋頭時眼淚打湿了小不點的臉。
後又覺得離譜,落寞離開。
這世間不止有酒醉人的,夢境亦是醉人,思念甚之。
醫館慢慢做大,淮陽交給師傅,我要上京城開分館。
多樂羨慕地說我有出息了,師傅也是。
隻有易時寅看我時帶著擔憂,隻有他知道,我此去京城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馬車很顛簸,令人發暈。
一路上我都在想,孫媒婆給我介紹了那麼多人,我甚至連接觸的心思都沒有起過。
原來是不知不覺中,早就有人將我的心給佔了。
見過神明的我,眼裡哪裡還能容得下凡ţű₈人。
08
到京城半年之久,我都不曾見到過公子一面,即便我幾乎天天都要去公主府所在那條街看看。
到了上元日,才傳出望仙樓清場的消息。
因為長公主花了大價錢,包下望仙樓給青竹公子賞燈。
我知曉京城的繁華,但不知能繁華至此。
他和長公主從馬車下來時,分明不過十多個人的距離,我愣是擠不過去,隻能放聲大喊。
眼見著他好似有所動容,然後向後看了一眼,然後微不可查地搖頭,進了望仙樓的門。
公子瘦了。
以前公子隻是清冷,帶著克制的溫柔,像是站在輕飄飄的竹尖。
現在卻好似已經升到半空,周身像是沒有重量一般,不抓緊就要飄走了。
我定定地站在街上,痴痴地望著望仙樓頂,脖子酸了也不舍得放下半刻。
「宋青竹啊……」
喃喃之中喊出他的名字,隨後又覺得心慌,像是冒犯了他一樣。
花燈好看啊,可不及他半分。
我見他緊著衣衫咳嗽不已,一顆心提到嗓子眼。
不能吹風就不要多吹啊。
隨後就見他們轉身下樓,擔憂落下的同時又一陣心慌,好似這次見完就再也見不到似的。
街道仍是水泄不通,遠遠地看見他們鑽進馬車緩緩駛去。
我不斷地安慰自己,見到就好,他好就好。
可是心中還是發空,我深深明白,心中空虛的痛感大於任何痛楚,久了是會要人命的。
一直一個人的時候尚且還能忍受,見過一面之後思念瘋長,埋得人快要喘不過氣。
大約熬到桃花盛開,京城開始亂起來。
因為長公主的一位十分疼愛的面首得了重病,於是花了重金請天下名醫,滿城都是白紙黑字的告示。
我慌亂中拉著身邊圍觀的人問,「是公主府上的哪個面首?你們知道得病的是誰嗎?叫什麼名字?」
那人可能是害怕於我的咄咄逼問,又或者是被我滿臉抑制不住的淚水嚇到,罵了句「神經病」擺脫我離去。
有旁觀者疑狐幾眼,「一擲千金呢,肯定是最最疼愛的那位吧……」
我一把揭下告示,不顧身後的騷亂,徑直衝向公主府。
聲音有些發澀,面色也不知道好不好看。
「勞煩通報,我是西街回春堂的老板,見告示而來。」
已經是盡力克制了,但是出口的聲音好似帶著整個身體在發抖。
門房轉身而去,不一會兒將我領進去。
09
隔著輕柔的紗簾,纖弱的身軀背對著我。
公主府的人在邊上看著,我甚至不敢喊一聲「公子」。
當看到簾子伸出來的手時,心髒好似重新落回了胸腔裡。
不是公子。
那不是公子的手。
我猶豫一番,還是說了實話,肺疾深久,用藥吊著命,可以多活些時間。
長公主大怒,罵我庸醫,要罰我。
在我印象裡,公子一直是神明。
每當我有磨難的時候,他總是會出現,然後救我於水火。
這次也不例外,因為他的緣故,我沒有受罰。
我跟在他身後,「公……」
「平安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你莫要再叫我公子了,可以喚我名字。早先便想與你說,隻是沒等到和你有一次好好的談話就離開了。」
「宋」字在我嘴裡打了好幾轉,最終出口的還是「公子」。
他像是妥協似的彎起嘴角,「也罷,隨你吧。」
「公子……我聽說……」
我想問他面首的事情,怎麼也無法問ŧú⁾出口,轉而開口:「這些年,你過得好嗎?」
他展開雙手將自己展示給我看,「你看,我很好。」
我踏出公主府的那一刻,眼淚再也忍不住。
那麼多年的孤獨裡,我都不曾流淚。
可在知曉自己對公子的心意之後,開心也哭,傷心也哭,真是無用極了。
後來我成了專門負責公子身體調養的醫師,經常在醫館和公主府之間往返不停。
長公主因著對公子的疼愛,以及我是公子同鄉的原因,允許我跟公子有一些除了調理身體之外的接觸。
偶爾在我們相談正歡處,公子會被人請走。
我也撞見過他被請走之後回來的樣子,清清冷冷的臉上多出幾分疲態。
即便如此,他也是淡然的好像什麼都不在意,仍舊可以笑著喊我,「平安。」
替公子剝蓮子的時候看到他頸側的痕跡,青紅的痕跡,讓人一下就能想象出是何等糜亂的場景。
公子是比水還柔的人,長公主好生舍得。
蓮子掉落盤中,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,倉促間想要撩發遮擋,可是他的頭發規規矩矩被玉冠束著,隻能拉了一下根本擋不住的領口。
「公子,你……並不好對不對?」
他笑著罵我「傻平安」,聲音發顫。
前腳還能笑著說我兩句,結果後腳就病倒了。
長公主讓我寸步不離地照顧他,務必將他醫好。
可是公子的病是娘胎就帶來的,他常說,「也許最初S的應該是我,娘親用自己的命替代了我的命,所以我才得以來到這個世界上吧,已經是很好了。」
我瞧著他越發白淨的臉,強忍著酸楚故作生氣,「呸!不許說那個字,快呸掉。」
他分明不信,還是跟我一起「呸」出聲。
10
既是神明的病症,凡人豈能醫好。
遍尋良醫無果,公子在第二年的初冬,病入膏肓。
他還能拖著身子在檐下看看雪,「平安,我想去南方。」
「公子是想回淮揚了嗎?」
「不。」
我沒有明白。
「平安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我們去南方吧,除了淮揚,隨便去哪裡,找個溫暖的地方Ţū́₋。」
我,和公子?兩個人嗎?
我又是期待,又是心慌,而公子已經說服了長公主,與我坐上了回春堂備的馬車。
馬車晃晃悠悠,又一路從北地將我們晃去了南方。
我曾以為,公子是受了長公主的脅迫,無法離開那天寒地凍的京城。
但是事實好像不是那樣,他似乎是自願的。
這些疑惑被我藏在心底,我知道公子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。
我們找了個小鎮,鎮上商鋪甚少,想吃點什麼稀奇的東西都得自己動手。
為此,我還學會了做荷花酥。
它們奇形怪狀,味道也很一般,一向胃口不怎麼好的公子,竟然吃了好多個。
隻是第二日就因為積食,然後渾渾噩噩害了場病。
夜裡他好像總是做夢,夢裡總是哭得很難受,我一步也不敢離開。
他SS抓著我的手喃喃自語,要很仔細才能聽清,他在喊,「平安啊……我的平安……」
每當這時,我都隻能輕輕拍著他的背,「我在,平安在。」
那幾日夜裡,公子身上籠罩著濃鬱的憂傷,待他清醒後又恢復溫潤的樣子,放佛夜裡那個他不是他一般。
11
後來公子的身子越發羸弱,我背著他上山看過一次日出。
背上還裹著狐裘,一去一回竟不覺得有多累。
放下的時候他已經睡著,睫毛微微發顫,睡得並不安生。
公子躺在床上,像碎玉一樣。
我怔怔看了半晌,生怕他就此去了。
手指劃過他的眉眼臉頰,到嘴唇的時候我胸中一下一下敲著重錘,慌亂中不知道是他唇在顫,還是我的手在抖。
「平安。」
我不知他何時醒的,卑賤的我對他產生了這種心思,隻怕會大發雷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