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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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睜開眼。
有更值得期待的事情要做。
14
北方的雪飄得很大。
剛下飛機,紛紛揚揚白茫茫一片。
學長幫我把行李從託運帶上搬下來。
對我露出一個友好的笑。
「別看我們導師平時挺隨和,學術上可嚴苛了,不過你放心,挨罵我們頂你前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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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興致勃勃。
「這樣啊,那我更得抓緊學習了。」
我關掉飛行模式,想看看研究院的地址。
手機瞬間蹦出十幾條消息。
都是江米發的。
「希寶,我看陳蘊遠簡直是瘋了,你可千萬別理他!
「一大早就跑來我這敲門問你在不在,我說不在,非要問你去哪租房去了。
「我罵他關他屁事,結果你猜怎麼著,那家伙以前不帶正眼看我的,今天非喊我姐求我告訴他!
「邪了門了,我隻能說你已經去別的城市了,結果他非不信罵我騙他!
「還一口一個你不可能拋下她,他媽的我真受不了,我就罵他不是早跟那個紅什麼在一起了嗎,結果他瘋了一樣說不是這樣的,根本沒有,叫我跟你解釋清楚……」
……
我一條條語音轉文字看。
已經想象到了江米暴跳如雷的臉。
想著想著有點出神。
陳蘊遠說我不可能拋下他。
可明明,他曾經篤定說他是我可有可無的人。
我還以為他已經不記得我說過這話了。
陳蘊遠是單親家庭長大的。
隻有一個爸爸。
兩個人的家,少了他,連家這個詞都夠不上。
所以他才在畢業時總考慮回去。
他第一次向我袒露心事時。
局促又緊張。
「所以希希,我在那種家庭裡長大,我怕我談不好戀愛。」
我偏過頭看他:
「你哪裡是不會談戀愛,你是沒有安全感,我們一起往前,我不會拋棄你的。」
他轉頭看我,眼裡映出天上的星星。
「那你呢?」
我露出牙齒笑著。
他眉目一怔。
像是聽到了從未有人問過、從未有人期待過的問題。
「我……
「我也不會拋棄你。」
月色下,他鄭重點頭。
可陳蘊遠,我們應該是公平的。
我無須為你的過去負責。
一次不忠,百次不用。
不是我先拋下的你。
15
我在研究院住了下來。
每天事情都很多。
根本沒空再想陳蘊遠的事情。
倒是偶爾聽江米發瘋。
他說,陳蘊遠總找她,她那天忍無可忍了罵他有本事觍著個臉找她,怎麼沒本事找我道個歉。
陳蘊遠站在她門外。
垂著頭,滿眼都是紅血絲。
「你是說,我害她很不開心?」
他啞著嗓子,睫毛微微發顫,像是要哭出來:
「可明明是她先說分手,先不要我的。」
江米咬牙切齒:
「那我問你,你是不是還在給蘇曉紅送飯?」
「她……她有自閉症離不開……」
「滾吧煞筆。」
江米一腳把門踹上。
那之後,陳蘊遠像是消停了幾天。
又過了不久,校內突然爆出一則大新聞。
機械院四年級的蘇曉紅像瘋了一樣在宿舍自殘。
她把自己的身上、臉上用指甲抓得鮮血淋漓,尖叫著不斷捶打自己的胸部。
輔導員趕過去時。
眼一黑差點栽過去。
「蘇曉紅,你先跟老師說說,發生什麼了。」
她咬著自己的手指,不斷搖頭,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。
像是已經無法與人溝通。
「也沒什麼吧。
「就是,聽說有個追求她的男生好多天沒來找他了。
「哦,她早上從窗戶那把自己的手機砸下來,上面很多未接電話,好像被拉黑了。」
室友幫她搭了兩句。
「沒有!」
蘇曉紅突然爆出一聲尖叫。
更用力縮成一團,再問什麼都不出聲,隻嗚嗚地哭。
江米把校園牆上的吃瓜帖發給我時,我正在緩衝間淨手,換上了常服,晚上大家約了一起看冰雕。
我隨手翻了兩下。
【所以那個男的去哪了?】
【沒聽說嗎,他找室友借了點錢,又問了生物研究院的學生,說要去找他前女友。】
【呵,什麼前女友現女友的,他就是腳踏兩條船什麼都要。】
【別亂說。】
【我能亂說嗎!這錢還是我借的呢!要不是我上次打了他一頓還看他哭得稀裡哗啦的,我才懶得管這種人。】
……
陳蘊遠來找我?
我的手指停在了這串評論上。
我記得,導師的項目是保密級的。
我切掉屏幕。
再沒多想。
樓下,幾個師兄師姐已經在等我了。
「上車啦,給你留副駕。」
學姐一手搭上我的肩,湊過來笑得眼尾眯起。
我突然有點想江米。
也不由笑了起來。
至於陳蘊遠,連是什麼時候決定把他從我的人生中剔除的,好像都記不清了。
16
項目進行了兩個月。
有了新的進展。
預計還要待半年。
導師讓我回原校幫忙走個批準程序。
我沒想到,還能再見陳蘊遠一面。
出了航站樓,我看見他站在保安邊上,保安拉著他嘮嗑。
「小伙子,今天有沒有啊。」
「可能……」
他自嘲地笑了聲。
「她可能不會回來了吧。」
「那你還要等?你天天來,路費都要不少錢吧?」
「诶,你再跟我嘮嘮唄,你上次說找她到新疆那地,結果那老師說她不在這個項目,然後呢?」
保安絮絮叨叨,陳蘊遠卻沒再搭話。
我戴著墨鏡,視線相撞的那瞬,挪開眼,想繞過去。
「希希。」
我沒說話。
「希希。」
他的聲音帶上了哽咽。
我終於知道避無可避。
摘下墨鏡,嘆了口氣:
「陳蘊遠,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。」
他急不可耐抓住我的行李箱杆。
「希希,你相信我,我不喜歡蘇曉紅,那天晚上在服裝店,還有跟你吵架,我都隻是為了氣你……」
他越說聲音越弱。
眼下的烏青,像是很多天都沒睡過好覺了。
「希希,你原諒我,別跟我分手好不好?
「我真的離不開你。」
我笑了下。
「說這麼多,原來是你離不開我。」
他垂著眉眼,沒有反駁我。
聲音一顫一顫:
「可是我們曾經那麼相愛,你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了嗎?」
我默了會兒。
這個問題又讓我想到當初。
我逼迫自己承認他移情別戀的時候,也無數次想找他問個清楚。
難道他就真的看不出我介意,我難過?
可我又很清楚。
我隻是當下舍不得他。
隻是想要從他口中,給自己找一個借口。
所以我沒有問。
我一點點澆滅自己的愛意,讓自己抽離,讓自己不在乎。
相愛過,當然是很痛的。
可陳蘊遠,你永遠也不知道要痛到什麼程度,才能讓人毫不留戀地轉身。
我唇角勾著笑看他。
「對啊,不喜歡,一點也不喜歡了。」
17
他仿若被凍住。
手指緊緊扣住我的行李箱拉杆,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表情。
我生硬地往外拉。
僵持兩秒後,他終於松了下力,行李箱被我拽了出來。
我上了出租車。
車窗外,他就那麼站在原地,手還懸著,仿佛不願放下什麼虛空的東西。
我回過頭,再沒看他一眼。
我央江米給我找了個新房子。
過去兩個月,她趁空闲的時候,幫我把行李都安置了進去。
當晚,我們一起聚餐吃飯。
「來整一個,你這口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?」
我拉下眉毛央求她:
「姐姐,真喝不了了,哪有人這麼跟我喝的啊嗚嗚嗚。」
喝到一半。
有人朝這邊走過來。
喊我一聲:
「楚希。」
我立馬正色,他的臉從暗處顯出來,我才看清是陳蘊遠室友。
「真的是你?陳蘊遠喝了吐,吐了喝別人拉都拉不住,再這樣下去他要進醫院了,我就想……你能不能去勸一下?」
他大概看出我有點震驚。
輕咳了下,解釋:
「他是賤了點,也裝了點,但好歹以前是兄弟,我看他好像是真的挺後悔的。」
我抬眼,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。
一直沒注意。
那個人確實跟陳蘊遠一模一樣。
他不斷去搶桌上的酒,已經喝得爛醉如泥。
別人勸他:
「你有這個勁,怎麼不去求她讓她原諒你?」
他臉上紅彤彤的,滿是酒氣。
「不會的。」
他搖頭。
像是想起了什麼。
突然笑起來,笑得滿臉都在抽搐。
「不會的,離開的人,是不會回來的。
「就像……
「就像我媽一樣……就像她一樣。」
他趴在桌上不停地抖。
分不清是笑還是哭。
我看了會兒,拉起已經也不是很清醒的江米。
「我們走。」
「诶你真不能去勸勸?他跟那個蘇曉紅都徹底沒關系了。」
我沒作一步停留。
從前我很心疼陳蘊遠。
我知道,他全身心依賴我,大概也是從小沒有母親。
酒館裡的聲音在晚風裡散開。
隔著那道門。
我們的人生再也不會相交。
18
陳蘊遠確實跟蘇曉紅斷掉了關系。
蘇曉紅兩個月前病情惡化,被送到了醫院。
校內議論紛紛。
【精神這麼脆弱還去做三?】
【樓上,你聽誰說的,這麼誹謗不好吧。】
【沒有啊,我聽陳蘊遠室友說的。】
【人家已經很可憐了, 被男朋友拋棄還病情惡化, 沒有證據別張口就來。】
但很快。
有人在評論區放出一個視頻。
正是當晚, 陳蘊遠曖昧地牽著蘇曉紅的手。
時間是 2 月 21 日。
【等一下,我是楚希的同學,這個時候我還天天撞見他們在宿舍樓下牽手散步呢。】
【我收回我的話, 這倆沒一個好東西。】
我問江米:
「視頻是你發出去的?」
上次陳蘊遠刪了我這裡的文件,也就隻有江米還見過的。
她含糊其詞:
「啊?什麼?哪有的事?
「可能是之前修手機, 不小心被別人看到了吧……」
我笑了笑。
心口像被熨平一樣舒展。
幸好不管怎樣,朋友都在我旁邊。
沒多久, 蘇曉紅退學了。
輿論是一方面。
她的病情也是一方面。
我心裡泛不起一絲波瀾。
說恨, 談不上。
隻是我也曾怨毒地想, 如果她從未出現就好了。
可一切發生得太早,結束得太晚,我早就不在乎了。
校內的批準程序已經走完。
我很快又要離開這裡。
江米要送我,被我拒絕了。
「萬一我愛上你了,離不開你了怎麼辦啊?」
她靠著門,隨意撥了下頭發, 假裝嫌棄地嘖了聲。
「行行行大研究生,你下次回來能多陪我喝兩場我都千恩萬謝了。」
出了門。
我準備打車。
身後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:
「希希。」
我心一抖,剛想拔腿就跑。
但想到陳蘊遠前幾天因為胃出血進了醫院,估計也沒法怎樣。
也確實——車還沒來, 我跑不到哪去。
「我……我聽生物院的說,你這兩天又要走了。」
我回頭。
幾天不見。
陳蘊遠像是被挫掉了一層精氣神。
手上還貼著剛輸完液的膠帶。
「所以我就想,我就是, 就是……」
他語氣弱下來很多。
吸了吸鼻子。
「就是還想見你一面。」
「那你現在見到了。」
我淡淡道。
「嗯, 對不起。」
街道上的一陣風吹過來。
把他的聲音散得近乎聽不見。
「你說什麼?」
「希希, 我對不起你。」
他緊緊攥住拳頭,目光漸漸地抬起來, 透出堅定的偏執。
「一直想要跟你道個歉, 可能再不說就沒機會了。
「我大概是真的喜歡過蘇曉紅, 可……
「那隻是一瞬,一點點, 我不知道算不算,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產生了錯覺, 我……我也不確定。」
我緊緊盯著他。
他僵了會兒, 松開攥緊的手,苦澀地扯起嘴角。
「我確實喜歡過她,我對不起你。」
我沒想到他會承認。
目光一點點打量過他的全身。
我點點頭。
「是嗎,那我其實還要謝謝你。」
這些天, 這幾個月。
這一場演了又演的分手戲碼。
都像是我一個人的無理取鬧。
很無力,很無可奈何。
「隻是謝謝你, 讓我知道我是對的。」
他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。
「那, 我們還可以再聊聊天嗎?」
「我要走了。」
車停在路邊。
「陳蘊遠,最後一次見了, 跟我說再見吧。」
他眼裡那絲希冀的光, 徹底暗了下去。
車尾燈消失在晨間稀薄的空氣裡。
「再……再見。」
陳蘊遠垂著的手又握緊了。
楚希根本沒有等他說那兩個字。
這個城市裡, 有他們的四年,原本,還有他們期待的, 一直留在這裡的未來。
可大街已經空了。
他呆呆地走在路上,終於絕望地明白——
楚希走了。
人不是一瞬間拋棄過去的。
走了的人,再也不會再見。
(完)